一位乡村教师的40年"绝壁路"
悬崖上的路,一步之外就是深达几十米的崖壁,稍不留神就有可能粉身碎骨。40年来,他走过途经绝壁的山路近3万公里,累计为学生运书本7000余册,背鸡蛋9000余个、牛奶9000余盒。
8月31日,城口县东安乡密水村,教师张贵福背着新书和牛奶行走在回学校的路上。 记者 牛强 梅垠 摄
每隔两周,城口县东安乡密水村小教师张贵福就要背着背篓到中心校走一个来回,至今已坚持了40年。
40年来,张老师在村小和中心校之间,走过三条山路:一条是超过16公里,其中有近10公里在绝壁之上的路;一条是路程只有不到8公里,但却是采药人都喊难走的“毛毛路”;一条是4年前修通的,沿密彩河逆流而上,全长近7公里的碎石路。虽然路在变好,但途中一边是悬崖一边是深沟的路况没有改变,依然难行。
40年来,老张背坏了近40个背篓,走过的山路接近3万公里,累计为学生运书本7000余册,背鸡蛋9000余个、牛奶9000余盒。
40年来,老张教出的学生,有很多走出了大山,有的当上了乡长,有的当了医生、老师,有的成了大老板……而已经57岁的他,依然在破旧的教室里,一笔一划地为大山的孩子书写着美好的未来。
一年一度的教师节又要到了。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即将来临之际,重庆日报和市烟草专卖局携手,把目光投向一个特别的群体——乡村教师。
目前,我市有乡村教师近21万人。面对艰苦的环境,相信他们每个人都曾有过犹豫:留下,还是离去?很多人最终选择了坚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坚守在群山环绕、交通不便的小山村里,坚守在平凡、清贫的三尺讲台上。其中的一些老师,已经坚守了数十年。
这是一个不应被遗忘的可敬群体。在日渐浮躁的当下,他们坦然面对微薄的工资、艰苦的条件和日复一日的辛劳,以无私奉献、默默坚守的人格光芒,照亮了一批批乡村孩子的求学之路,帮助一个又一个贫寒子弟走出大山、奔向希望。
我们记录乡村老师的故事,是希望全社会给予他们更多的关注。
我们,更希望和更多的人们一起,组织一场公益活动,给这些最可爱的人一点力所能及的帮助,帮他们修补好漏雨的教室、建一座通往学校的简易桥梁,或者捐建一间小小的厨房,让孩子们吃上热饭、喝到热水。
相信做些这样的事,你我都会感到充实而幸福。
关于距离,有人习惯用长度衡量,如从起点到终点有多少公里;也有人习惯用时间衡量,如从起点到终点要多少时间。
城口县东安乡密水村小教师张贵福与一般人都不一样——他习惯用歇多少次来衡量。他说,“从城巫路(城口至巫溪)路口到密水村小的这条山路,中途我要歇20多次。”
这条山路,沿密彩河逆流而上,全长近7公里,地上铺的是碎石,部分路段一边是悬崖,一边是深沟,虽经拓宽,仍狭窄难行。今年57岁的他背着装满书本、牛奶或鸡蛋的背篓,步行回村需要近两个小时。
这条山路,老张背着背篓已走了4年。此前,他曾经走过的两条旧山路更长、更难走——长的那条全长超过16公里,其中有近10公里是在绝壁之上,走完全程,他中途要歇80多次;短一点的那条,路程虽不到8公里,但却是采药人都喊难走的“毛毛路”,歇的次数很难数得清。
从17岁开始,每两周,老张就要在这样的山路上来回走上一趟。40年来,他走过的山路接近3万公里,累计为学生运书本7000余册,背鸡蛋9000余个、牛奶9000余盒。
三条绝壁路,老张走了40年,背篓换了近40个
“大山里,能识文断字的人凤毛麟角,我不干,娃儿就没得人教了”
见到老张是在8月31日上午10点,一大早从村小出发的他,已背着背篓在城巫路与山路的交叉路口等着我们。背篓里,装着他从中心校领取的新学期孩子们的课本还有牛奶,总重量超过70斤。
悬崖上的路,宽1米多,完全是在绝壁上开凿而成,一步之外就是深几十米的崖壁,崖壁下,密彩河水流湍急,怪石嶙峋,一不留神就有可能粉身碎骨。
“4年前修了这路,好走得很!”尽管已经年近六旬,还背着70多斤重的背篓,但老张却并不觉得悬崖上的山路有多难走,“以前那两条路,走起才叫难。”
1973年8月,时年17岁的张贵福带着全村人的重托,当起了每月仅有9元工资的教书先生,“大山里,能识文断字的人凤毛麟角,我不干,娃儿就没得人教了”。
从此,张贵福就经常绕过密水村小的后山,翻过两道山梁到达东安乡乡场,为孩子们背书、背卷子,甚至背课桌。这条山路,全长超过16公里,其中有近10公里是在绝壁之上。这条路,他走了32年。
后来,老张从村里的采药人口中得知,密彩河畔也有一条路能通到东安乡乡场,虽然险峻难行,但路程能缩短一半多。这条路,在他如今行走的山路对面,宽不过一尺,就像是挂在悬崖绝壁上的一条细细的带子,别说是背着背篓行走,就是爬,也没有多少人能在这样的路上前行。这条路,老张又走了4年。
如今,虽然密水村尚未通公路,但新修的山路已经能通摩托车了,只是不会骑摩托的老张,依然选择用背篓将孩子们的课本、牛奶、鸡蛋等背进大山中。40年来,他的背篓也背烂了近40个。
老张每次出山背东西,老伴陈前玉都会到路上接应
“老张不容易,我得帮到点!”
当了40年村小教师,老张走了40年的山路,到底有多难走?
“现在的这条路虽然加宽了,但还经常滚石,一下雨更是吓人得很。”与我们一起进村小的路上,老张摆起了旧龙门阵——
4年前,同为密水村小老师的谢长云,从村小步行前往中心校开会,却在山路中一处名为五岳寨的地方,连同落石一起滚入河中,不幸遇难。从此,再也没有教师愿意到密水村小任教。
2010年夏天的一个下午,当老张背着从中心校领到的试卷,步行到达密彩河畔的施家坝子时,天空乌云密布,天色瞬间暗了下来,随即下起了倾盆大雨。大雨中,他深一脚浅一脚,摸着崖壁前行,几次差点滑落深渊。行至三关寨时,他遇到了打着手电筒前来接应的家属(当地话,意为爱人)陈前玉。
两口子在风雨中艰难前行,到达双坝时,体力严重透支的老张一步踩滑,直接栽在了碎石路上,膝盖和手掌全都划破了。“还好她拉着我,要不就直接滑到崖壁下了”,说起那次的经历,老张至今仍心有余悸。
就因为担心老张的安全,凡是他出山背东西,陈前玉都会到路上接应。特别是在密彩河对面的那条山路上,夫妻俩经常是手脚并用,一人递一人接。为了不让学生的书掉落湍急的密彩河,张贵福和陈前玉甚至在寒冬时节趟水行进,却把装书的背篓高举过头顶。
几年下来,陈前玉的腰杆背出了毛病,一变天就酸痛,但她却始终无怨无悔,“小时候家穷娃儿多,读不起书,我就觉得读书人行市(当地话,意为厉害)得很。老张不容易,我得帮到点!”
而老张最初走的那条山路,多悬崖峭壁不说,还经常能遇到“竹节巴子”(当地的一种毒蛇)。“这种蛇最喜欢咬人,特别是夏天家,躲在路边边,一不注意就给你一口”,老张的儿子张顺纲,如今是东安乡中心校的副校长,对于父亲的艰辛,他从不曾忘记。
在门板上,老张用粉笔写了三句话鼓励自己
“情况就是这个样子;你也不容易呀;张开嘴巴(笑口常开)”
近两个小时的艰难行走后,我们与老张一起到达了大山深处的密水村小。
一块土坝子上,立着两个用原木搭起的篮球架,常年的风雨已经让它们摇摇欲坠。土坝子边上,是密水村小破旧的教室,一至三年级的14名学生在同一间教室里上课。
教室门上,一块长不到40厘米、宽不过10厘米的木板子上写着校名:密水小学。
“现在好多了,以前是个土房子,到处漏雨。”尽管条件简陋得有些不堪入目,但老张已经很知足。
“张老师,付鑫考上大学了!”村小后的山路上,跑下一个人,边跑边朝张贵福喊着。
这个人是密水村村民付传斌,他和妻子,还有女儿付鑫,都是老张的学生。付鑫在今年的高考中,考上了重庆科技人文学院(原西南大学育才学院),付传斌是特地跑来给老张报喜的。
“张老师是好老师,也是好人。”付传斌说,张老师每年都会自掏腰包为学生发鼓励奖,期末考第一名奖励10元,第二名5元,第三名3元。不仅如此,他还经常从微薄的收入中挤出一部分钱,用于资助家庭有困难的学生。
村民张德锋,以及他的父亲张大兵和女儿张忧忧都是老张的学生。张德锋还记得,小的时候,父亲张大兵经常给他讲起一件事情:1973年,刚当老师的张贵福,领取了第一个月的9元钱工资后,拿出4元钱交给母亲补贴家用,把剩下的5元钱全都奖励给了7个表现优秀的学生。
40年来,老张教出的学生,很多都走出了大山,有的当上了乡长,考上了公务员;有的当了医生、老师;有的成了大老板、董事长……既是儿子也是学生的张顺纲如今也成了中心校的副校长,而他,依然在破旧的教室里,一笔一划地为大山的孩子书写着美好的未来。
密水村小教师宿舍的门板上,老张用粉笔写了三句话:情况就是这个样子;你也不容易呀;张开嘴巴(笑口常开)。
“就是对自己的提醒,在艰苦的环境里,要保持良好的心态,要坚守!”还有3年就要退休的老张对村小的未来忧心忡忡,“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愿意到这里来。我是土生土长的密水人,不管年纪多大,只要学校需要,我就坚持下去!”
时代变化快,坚守更珍贵
做这组采访前,我们曾对采访对象进行过认真的梳理:首先,他或她得是扎根基层的乡村教师;其次,在平凡的岗位上已经坚守多年,得到了村民的一致认可;第三,所在乡村条件较差——在我们想来,条件越艰苦,越能考验人,其事迹就越感人,报道的分量就越重。
于是,城口县密水小学的乡村教师张贵福自然而然地进入我们的视线——
此前,我们得到的消息说,张老师所在的东安乡密水村,地处大巴山腹地,山高路远,偏僻荒凉,被人们称为“原始部落”,离乡场镇25.6公里,至今不通公路。从村小到中心校,走一趟要一天,且因为有一段路处于悬崖峭壁上,天雨路滑,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跌下山去。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张老师坚守了40年,孩子们每学期所需要的教材,每天喝的牛奶、吃的鸡蛋,都是他从中心校背回来的。
我们被深深地震撼了。为爱坚守,舍他其谁?于是,我们带上了冲锋衣,以应对山上昼夜极大的温差;准备了睡袋,为了当晚在村小的留宿;甚至专门去购买了防滑鞋,为的是对付我们并不擅长的山路……
全副武装的我们充满激情地赶到城口,仔细一打听,才知道信息有误:原来,随着城口交通条件的改善,现在密水村不通公路的里程已缩短至不到7公里,而且大巴山深处的那条小道也已经拓宽,远没有过去那样“危机四伏”,甚至摩托车也已经能通过这条小道开进去……
精心准备的装备居然大部分都派不上用场,我们多多少少有些遗憾。但我们仍然按原计划与不会骑摩托、背着新书和牛奶的老张一起,走完了全程。一路上,我们再三“启发”,终于从不擅言辞的老张那里断断续续地知道了一些事——
老张说,现在路好多了,背着书或牛奶、鸡蛋回村小,一路上只需要歇20多次;
老张说,如果请人,就要给工钱,“学生娃儿本来就没得钱,还是我自己背算了”;
老张说,现在年纪大了,腿没以前利索了,膝盖有时会痛,但只要学校还需要我,学生还需要我,我就会一直这样干下去……
我们这才发现我们错了。路在变,周围的环境在变,但对老张来说,有一样始终没有变——坚守已成为一种精神和信念,一直伴随着他。这样的坚守,在我们时常感叹“不是我不明白,只是这世界变化太快”的时代里,显得更加弥足珍贵。